许家门前,许星牧抬头仰望许久,直到那道飞驰的剑光彻底没湮没于天边,他才重新低下头,神情有些恍惚。

  他没想到,剑圣要去的地方,竟然是可怕的魔族雪原。

  那里是人族的禁地,也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传闻中那位与天同寿的魔君早已在很多年以前便已进入超品,实力深不可测。

  即便是大夏朝最强大的书院院长,也无法从魔君手上讨到任何便宜……甚至他这次孤身前去雪原,早已和大夏朝断了三天联系,就连书院的镇魂镜都已无法感知到院长的气息。

  只怕已凶多吉少。

  剑圣此行去接他,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自己能否全身而退,只怕都是个问题。

  虽相处不久,但剑道羁绊已然常埋心中。

  许星牧竟有了一种对老友的怀念感觉。

  剑圣走时的那些话,像是成了临终遗言。

  想到这里,许星牧呆愣了片刻,他忽然走入内屋,掏出了那把许老爹用来打造棺材的斧头,对着身前虚空开始做劈砍、直刺、横插的动作,三组为一下,连续进行,一直做了两个时辰,堪堪够三千下。

  原以为会感到十分疲累,可不知为何,挥斧三千下,竟然连汗都没流一滴,反而越来越精神。

  原本瘦削的胳膊似乎都变得饱满了些。

  他有些不解于身体的变化,直到体内剑识中传来剑圣留下的声音,他才恍然大悟。

  “我还在你的体内留下了一道剑识,用予监督。你若当天没完成训练量,剑识便会戳你的屁股。”

  这是剑圣口述的原话。

  还有一句话剑圣藏在了剑识中,“若你能坚持挥剑,直至达到三千下,便会激发我留在剑识中的一缕元气。它会不停修复你的身体,让你不会感到疲累和痛苦,直到你的体魄强度,能够达到八品的门槛,它才会功成身退,与剑识一起消失。”

  许星牧听完后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感受着体内那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和不知疲倦的势头,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受。

  片刻后,他在院内扛起了一堆柴火,置于肩头双手固定好后便开始做深蹲的动作,以前个位数都会双腿打颤的负重深蹲,此时两千个快速掠过,他依然精神抖擞,赶紧又加练了两百个。

  接下来便是连续大跳,从街头至街尾来回一趟,刚好五百个,做完后神清气爽。

  黑夜深沉,不知不觉子时已过,许星牧没有半点睡意,他沿街狂奔,开始二十里的跑步训练,没用半个时辰便已完成。

  坐在门前的那块石板上,他感觉整个身体通透轻盈,所有经脉似乎都已打开,夜风吹来,通过他的毛孔钻入身体内,以至于四肢百骸中都有种清凉袭人的舒爽感觉。

  与夜风一起进来的,还有天地间的一缕缕至纯灵气。

  它们在许星牧的身体内一遍又一遍的穿行流动,将那些后天堆积的污秽血脉全部冲洗干净,留下来的,则是最适用于修行者的先天之气。

  当体积足够庞大的先天之气不断融合后,所精炼出来的那一点白色水滴般的朦胧气息,便是他正式修剑后,所产生的第一缕真劲。

  从后天之躯过渡到先天体魄,直至出现修行者特有的真劲,他只用了不到四个时辰。

  剑圣的传承和剑识元气自然给了他极大的帮助,让他可以不知疲倦的修行,随时随地的感悟。

  但现在的他还并不知道,自身的修行天赋以及坚持不懈的毅力,才是他修行如此迅速的最关键点。

  他不知哪里来的心思,忽然对着屁股下的石板落了一拳。

  拳落瞬间,体内修炼出来的那一缕真劲主动出击,在下落的过程中激起了一阵剧烈的风躁声。

  而那块比拳头要硬上无数倍的石板,竟然在他的肉拳下出现了数十道裂纹。

  看着眼前这一幕,许星牧面无表情,内心却忍不住惊起波澜,“这便是修行者的力量吗?”

  他静心沉入识海,试着往象征着八品的那柄蓝色小剑上点了一下,可却没有半点反应。

  理论上来说,单从武夫体系上划分,只要摆脱了后天之躯,体内出现了真劲,便已经进入了八品武夫的行列。

  但他行的是剑道,虽与武夫一样前期以打磨体魄为主,但要求却更为苛刻。

  一定得挥出剑气,才能进入剑道八品。

  而剑气,可以理解为,大量的真劲提纯后的进阶版气息。

  它更加强大、精纯、锋利、不可摧折。

  所以同级别的剑修,要从根本上碾压武夫。

  许星牧深吸一口气,他打消了同步训练,加快修行进程的念头。

  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若是执着于进步,便毫无节制的修行训练,导致识海中杂念太多,很可能就会走火入魔。

  子时三刻,天黑的深沉,但他却并无睡意。

  先天体魄带来的精力相当旺盛,即便连夜不睡,只怕也不会感到疲累。

  他想了想,朱如是已经被送往京城,雷公和知县夫人被秦战所杀,桃源县中恩怨皆消,自己似乎已经没了牵挂。

  该入京了。

  那里才是他一展才华,人前显圣的最佳战场。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原主的生源地自然没多少留念。

  离开的念头一旦兴起,便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他唯一在乎的,可能就是那个有着血脉感应的许老爹了。

  想了想,许星牧回屋开始收拾。

  简单捡了几件衣裳,带上点银两,将那面圣旨仔细卷好装上,便在夜风渐起的关头,迈步长街,往青云小舍走去。

  ……

  “许老哥,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青云小舍内,代理知县王德发挥手斥散唱曲儿的姑娘,笑着给有了七分醉意的许平生斟满酒,殷勤的望着他,“有没有问下凤麟的意思?”

  “啊?昨天你跟我说啥啦?”

  许平生这两天喝爽了,也玩快活了,儿子一步登天,他这做父亲的跟着起飞,现在整个桃源县有谁敢不巴结自己?就连王德发这个代理知县都得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转悠。

  权势弄人啊!

  王德发急了,“就是东街林掌柜的女儿嫁给凤麟的事儿啊!那姑娘可生的漂亮,水灵水灵的,家里又有钱,凤麟要是娶了她,日后行走官场,若是需要打点运作什么的,只要一句话,要多少人家就给多少!”

  许平生“哦”了声,他看了王德发一眼,刚要说话,屋门却一把被人推开,许星牧背着行囊站在门口,笑道,“王大人,凤麟今夜便要奔赴京城,怕是娶不了那位林姑娘了,您莫要再张罗了。”

  他是被这几日的说媒给吓怕了,女方家里个个有钱有势,可偏偏长得没一个正常的,保底都是三百斤以上。

  他不禁想到了前任知县朱如是,当年他娶妻的时候是否也是媒妁之约,看中了母老虎的家境,却忽略了她的身材和容貌?

  王德发大惊,赶忙将许星牧请进来,“侄儿你莫要见怪,我也是受人之托,并非有意叨扰你爹,可千万别……”

  “王大人不必多说,这些人情世故凤麟还是懂得。”

  许星牧说道,“凤麟走后,我爹一个人待在桃源县中,我始终有些不放心,日后生活起居,日常消遣,还请王大人多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

  王德发拍拍胸脯,“许老哥是自己人,要是一个人住不习惯,搬到我家便是。”

  许平生忽然插嘴,“怎么这么突然?走也不和爹商量一下?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怎么出发?”

  说完他又拎起一杯酒,喝的满是愁绪。

  儿子要走,这做爹的独守老宅,该有多冷清?

  该不会真要搬过去和王德发一起住吧?

  那两个人岂不是每夜都要来青云小舍快活?

  许星牧说道,“京城那位怕是等得有些急了,久未回应,莫要让人以为我是那种不守信诺之人,还是早点去的好……深夜赶路,一路正好无人打扰,衙门里牵了匹快马,到时候还烦劳王大人帮忙核销掉……”

  “好说好说!”

  王德发拍着胸脯保证,随后压低声音问道,“凤麟,听你的意思,似乎已经想好去哪里了?是不是武灵候府?听说那位将军一直在等你啊!日后咱这桃源县,可就全靠你这位京城的自己人多多照料了!”

  听到这里,许平生顿时来了脾气,“别提了!武灵候府的那位将军确实诚心招揽,可凤麟却给人家拒绝了!这你受得了吗?”

  “啊?为何啊?”

  王德发大惊失色,“武灵候乃大夏右柱国,官拜正一品,在京城的地位那是绝对的权威啊,跟着他混,可比直入皇城六部还要厉害的多!侄儿,你怎么想的?”

  许平生眼一瞪,忽然就骂了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朱如是!”

  他这情绪一上来,刚好借着酒劲将朱如是窃诗邀功,雷公提刀杀人,以及林青仗义相救的一切因果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听的王德发义愤填膺,跟着后面怒骂了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王德发示意许平生杯莫停,随后回归正题,“所以,凤麟其实早就答应了那位林侍读,一旦问诗成功,日后去往京城时,一定会加入翰林院?”

  “可不是嘛!这倒霉孩子!”

  许平生无奈叹气,“你说这去翰林院有什么出息?一群腐儒,撑死了是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白白浪费了凤麟这一身的才华。”

  王德发闻言呵呵一笑,“许老哥,这我就得说你两句了,官场的事儿,你还是知道的不够清楚啊!你真以为,这翰林院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此话一落,不仅许平生愣住了,就连许星牧都有些意外,他虚心请教道,“莫非这里面还有说法?”

  “说法大着呢!”

  王德发难得宣教,顿时拽了起来,口气也变得官方,“你先要记住,朝廷里的官职大小,权力高低,绝不仅仅是看品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龙虎山的老天师和咱们的教宗大人,他们甚至都没有官职在身,更别说品级了,只是挂着个朝廷供奉的名头。但你们谁敢说,他们的权力不大?朝廷里有哪位官员,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这倒是事实......许星牧顿时想起了六部尚书当夜面对老天师和教宗大人时的卑微态度,似有顿悟。

  许平生摆摆手,“这可不能一概而论!老天师和教宗大人虽无官职,但人家妥妥的一品高手啊,翰林院的那些读书人能和那两位老神仙比吗?”

  “许老哥,这个世界上,最不能惹的就是读书人啊!”

  王德发叹道,“他们手里的笔头,有时候可比老天师的那头青牛还要厉害!能够杀人于无形!”

  对于这句话,许星牧同样是认同的。

  王德发这货挺有先见之明吗,以前只做个县丞倒是屈才了。

  “咱继续说翰林院,想要弄清楚这个部门的权力到底有多大,就得先知道里面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德发拍了拍许星牧的肩膀,“凤麟啊,既然你即将入职,那王叔就刚好给你分析分析这里面的门道,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许星牧这下真得肃然起敬了,王德发是真有点东西的。

  他坐了下来,恭敬递出一杯酒,这次他没喊王大人,而是叫了声王叔,“王叔,请多指教......来,您先喝一杯。”

  王德发点点头,明显很受用,他饮酒入喉,想了想,说道,“翰林院的第一大职责,便是负责起草机密诏制和其他重要文件,有‘天子私人’之称,试问若不是绝对的核心官员,并且深受陛下信任,他能担此重任?”

  许星牧点了点头,“但凡涉及机密二字,必然都是国之重臣!”

  许平生这下也坐直了身子,催促王德发继续。

  “这第二大职责,便是负责修书撰史。别的不说,就咱大夏朝最有名的那本,号称天底下最丰富最完备的集成之作《八门问寅》,便是翰林院的那些读书人耗时三十载修订完成,当时一经问世,便震惊全国,就连院长大人都点头称赞,其影响力之深远,足以流传百世。另外提一句,现任的翰林学士王之涣王大人便曾参与其中。”

  “这第三大职责嘛,便是经筵侍讲,为皇室成员侍读,传授知识和学问,乃至治国之道,有多厉害,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凤麟,想要常与那些皇子公主打交道,你便可考虑走这条路。”

  “第四大职责,我个人认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职责,便是负责科举考试的命题和阅卷工作......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大夏朝的绝大多数人才,都得先经过科举这一关,方能为朝廷所用啊!实乃养才储望之所,大夏朝堂之根基也!”

  说到这里,王德发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许平生,“许老哥,现在你还以为,加入翰林院,是一个多没出息的选择吗?”

  许平生瞠目结舌,“真这么厉害?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翰林院的事迹?”

  “朝廷拿出去撑门面的永远都是皇城六部,但内部的道道,岂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王德发说道,“另外多提一句,各部的官员入职之前,其实大都会先进翰林院进修一段时间,学习朝堂的文化和为官之道。所以过去那些年,曾流传过一句'大夏文臣出翰林'的典故,只是被举报有大不敬的嫌疑,便渐渐被明令禁止了。”

  “而且等你进入京城时你就会发现,翰林院的大人们,虽然自身品级不高,但是认识的熟人却全都是朝堂内部的核心人物,这你受得了吗?那位翰林学士王大人,目前还兼任着吏部左侍郎的职位,虽然只是挂着名,但足以说明他的底蕴和背景不得了啊!据说,他和书院孔院长还走的很近,能量有多大,不用我多说了吧?”

  听到这里,许星牧对于加入翰林院的佛系心态终于有所转变......如此看来,林兄他,无意间已经给我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同时他对眼前的王德发更是五体投地,“王叔,你究竟何方神圣?竟然知道的这么多!”

  听到这话,王德发眼神忽然有些躲闪。

  本想搪塞过去,但架不住许家父子追问,便只好说道,“实不相瞒,我十七岁那年,曾任职过翰林院的编修,官拜正七品,只是后来犯了事,所以被贬至桃源县,做了半辈子的县丞。”

  “还有这事!”

  许平生好奇道,“你犯了什么事儿?”

  王德发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

  “王叔,你这不是吊人胃口吗?快说说吧!”

  许星牧催促起来。

  王德发无奈,只好尴尬说道,“那个,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一不小心把当时的顶头上司,修撰大人的夫人给睡了......事先声明,绝非逼迫,而是她先来勾引我的。”

  似是回忆起了多年以前的那段往事,王德发的脸上忽然多出了一丝红晕。

  许家父子对视一眼,默默鼓起掌来,“还得是你啊王德发!”

  接下来又推了几杯酒,闲扯了几句,许星牧便背起行囊,准备告辞。

  青云小舍的门却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位穿金带银,腰间挂玉的中年男人。

  王德发喷出一口老酒,“老林啊!你怎么追这儿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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